(作者 陈懿玉近照)
年幼时,觉得回老家是一件大事,因为路途实在艰难。
先是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挤班车,再到镇上的渡口抢在人前赶上摆渡船,坐在船舱里味道难闻又气闷,折腾到正午还没完,到达大村还要步行四十分钟才能进入小村子。
当时的穷乡僻壤没有哪户人家能买上小车,何况那路太过窄小,车子没法开进去。那路还很泥泞,后来外公有了摩托,载着我和弟弟回村,一个拐弯处路滑,穿着新衣的我摔进泥坑,那画面始终是我童年阴影,所以我总苦恼父母逢年过节就要回家。
哪怕路途漫漫,哪怕周折辗转,离家越近母亲的笑意越浓。我问母亲:“妈,你不饿吗,我都走累了。”母亲的笑意更深:“到家了就不累了!”
不过到了村子里我就欢喜了。
外婆烧的柴火饭能把人香迷糊,大人们忙着说话喝酒,激动得满面红光,我们小孩却是盯着那一桌鸡鸭鱼肉满眼放光。一想到那肉元子、烧豆腐和蒸腊肉,还是忍不住口水直流。
吃完饭我和弟弟就满村溜达,村子很小人口不多,家家户户都认识。有一个水塘和一口水井,水塘的作用我至今不明,水井我倒是常去,家里的水都要靠人挑着扁担来井里担,来来回回好几趟才能把水缸盛满。过年过节的时候,挑水都是舅舅的活,节后大家都走了,我就常常替外婆担心,这硬邦邦的扁担会不会把她瘦小的身板越压越弯。我托着水桶问她:“外婆你挑这么重的水累不累啊?”外婆掂了掂扁担笑了:“到家了就不累了!”
村里有很多小山,屋右边的山有许多菜园和稻田,层层叠叠,千回百转,大大小小的菜园子太多,我始终分不清哪一陇是谁家的。有些菜外公要用来喂猪,挑回家看着他用菜刀吭哧吭哧地剁,一剁就是一大锅;有时候就跟着外婆去放牛,牵牛回家的时候,她会摘路边的苇秆给我做小棒。
屋后的山上则是大片大片的竹林,舅舅会带我们上山挖笋,在竹林里一待就是一下午,舅舅不时挥着锄头,我们不为吃笋,只觉得林子里什么都好玩。天色暗成淡蓝,远处群山如黛,透过墨色林道,能看见炊烟袅袅,清风一吹,夹杂着草木灰的气息和饭菜的香气,老舅扛起锄头手一挥,回家!
岁月漫长,日复一日的生活,让人觉得山村太小,时间总过得很慢,村子也走的很慢,没有网络,渐渐地也没有玩伴,待不了两天就想离开。外婆会在路边望着我们很久,她不爱出去,说这才是家。小路弯弯曲曲的,视线一会儿就被挡住,这条路真的很长,长到我觉得村子里的很多人根本走不出去,走不出去的不止是人,被挡住的也不止是路……
可长大以后,每每困惑迷茫、孤寂失落,心中想着念着的,却是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山村。回头想来,那热乎乎的柴火饭,那缕缕炊烟,那片片竹林,那山那水那人,无一不叫我流连忘返。我逐渐理解父母的回家,是回乡,是回故乡,光是看着这字眼就觉得亲切。
如今,家乡建起了水电站,赣江水不仅养育了我们,还指引着我们。蒋沙也成为了小有名气的小渔村,慕名的人们纷至沓来。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,旅游经济给乡亲们带来了越来越好的生活,盖起了小楼房,新修了水泥路……
家乡的变化,把那条弯弯曲曲满是泥泞的小路,远远地甩在后面,快要消失在那贫瘠的土地上,留在厚厚的相册里。可在这蓬勃发展、瞬息万变的时代,我心中的故乡始终像一个世外桃源,美轮美奂。我爱的不仅是那四四方方的老房子,那楼顶飘香的腊味;更是那木缝里流过的旧时光,是外公外婆与我的欢笑顺着雨水劈啪作响……
因为是故乡,所以风也柔,情也暖;因为是故乡,所以花开似锦,落叶成诗。